幽鬿敛了怒意,道:“你处事虽不分轻重,也算一片孝心,我不怪你,等回到魔界后,你立刻打开第九阕闭关修练,从此我父子俩并肩作战,必是横扫四方、所向无敌!”
他越想越得意,终于忍不住畅怀大笑:“若水啊若水,你陪着我坐十年囚笼,不过换得骨消魂散,而我将要称霸天下了!你阻止得了吗?”
孤焰知道父君受囚十年,难免要一抒苦郁,待他大笑完毕,才拱手道:“魔界有父君主持,孩儿已可放心离开。”
幽鬿愕然道:“你说什么?”
孤焰平静地重复:“请父君成全。”
幽鬿冷冷打量着跪伏于地的儿子,心中转思:“他历经千辛万苦才练到第八阕,却说要离开,是什么意思?”
想起白海青始终尊自己为“主君”,只唤孤焰“少君”,恍然明白:“是了!如今他修为超越我,何必和我共分天下?只是有些前朝旧臣始终不服气,他就以退为进,想以第九阕为筹码,逼我宣布禅位,好断了旧臣们的念头。他自小聪明,这几年又掌握大权,心机计谋岂是简单?我真是大意!还当他是那个唯命是从的小毛孩。”
眼见硕果在前,幽鬿怎甘心横生变数?就决定先放出一些甜头,他伸手扶孤焰起身,道:“我的好孩儿,你放心,这天下是我们父子共有,不独父君一人的。”
孤焰反而伏身叩首,道:“这一叩首是感谢父君生养之恩,”再叩首道:“第二拜,请原谅孩儿不能辅佐您成就大业,最后,是拜别父君。”
他要再叩第三首,幽鬿如何肯让他拜完离开,忙使出内力要拉他起身,却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量缓缓下压,父子俩竟是悄悄较上劲了!
幽鬿自知输了几分,不敢再逞强,免得向前仆倒更是难堪,只得放了手,想道:“他连共分天下也不接受,难道真要逼我到尽头吗?”
心一横,道:“父君老了,又受了几年折磨,功体大不如前,能在位多久?我不过是想完成先祖遗志,你拼命打下的江山,将来全是你的,一分也不会少!”
孤焰恭恭敬敬拜完首,才道:“孩儿无意江湖,将魔界交还父君后,就要归隐山林。”
“归隐?”
幽鬿冷笑道:“是我听错吗?魔族天生逞强好斗,面对争夺天下的诱惑,你体内的魔血岂会甘于平淡?”
孤焰道:“孩儿已经和圣女成亲,厌倦了仇恨打杀,想多点时间陪在妻子身边。”
幽鬿精光微湛,惊疑道:“你是说……你已经从圣女身上得到了天应力量?”
孤焰道:“或许是吧,孩儿也不十分清楚。”
幽鬿脸色终于一缓,道:“你起来说说,魔界要如何才能一统天下?”
孤焰却未起身,只答道:“孩儿未臻九阕,并不知晓。”
幽鬿以为孤焰故意隐瞒不说,心中怒极,想这孩子当初若是由自己调教,怎会脱出掌控?如今许多局势竟得重新扳回!
但他也知急躁不得,只沉沉一叹:“我们若不站上顶峰,魔界子民岂有真正的太平日子?还不是饱受人族欺凌!到那时候,你真能放下心中罣碍吗?”
孤焰道:“孩儿解了融冰之祸,族民已可在北原长居久安,魔界此刻兵强马壮,也无人敢犯境,实在不需要征战天下,何况孩儿也不觉得一个人拥有绝世武功,就真能一统天下、令众心归服,那样就算暂时坐上了霸主高座,也只是昙花一现!”
幽鬿勃然大怒,几乎要再挥掌过去,猛然想起若激得孤焰出手反抗,自己定要受伤,那大掌硬是凝劲不发、生生停住,满腔怒气仍冲口喝出:“你如此大逆不道,竟敢怀疑闇神遗命?单人离那个老匹夫把你教成什么样子?让你变得这样懦弱!你是我幽鬿的孩儿,就该有魔主的宏图野心!”
孤焰忽然道:“真像!”
幽鬿如何听不出他语气中那一丝嘲讽之意,道:“你说什么?”
孤焰道:“刑无任临终前,说的也是这一番鸿图大志,他之所以要站上巅峰,正是为了中州子民、天下太平!”
幽鬿怒道:“你竟拿无耻狗贼与我相比?你有什么不满为何不直接说出来!”
孤焰终于缓缓起身,冷声道:“孩儿没什么意思,只不过英雄果然志趣相同,难怪你们会看上同一名女子、我的娘亲!”
父子久别重逢,却是无声地对峙,两人沉默许久,幽鬿不由得深吸一口气,硬是压下心中波动,缓缓道:“你知道了。”
孤焰目光炯炯、一语不发。
幽鬿暗思:“这孩子果然如传说中的人魔之子,聪颖优异、天赋奇才,当初教他学残天阕,真没有选错!可是他偏偏有人族看重私情的缺点,又兼具魔族执着的意念,心中一旦认定就万难动摇,与其过份逼迫,不如循循诱导。”
当即敛了怒气,温言道:“我明白了,如果这是你心中的结,那么为父就替你解开,我们父子有什么不能谈的?”
他眼神深沉,静默许久,才感慨道:“当年圣岳峰一役,我军本已胜券在握,单人离却忽然出现,以二道赌局阻止我大军东进,且引诱我向西而行,我因此遇见你母亲,我一见到她就惊为天人,即使因此放走上官秋水、失了大好战局也不后悔。后来我更因深爱她,不想你受到歧视,才交换了你们兄弟!你应该知道人魔之子天下无处容身,可是我排除万难、费尽心思栽培你,甚至冀望你来继承君位,难道不是出于爱你?”
孤焰虽猜到一切是父君所为,却想不到他是出于一番好意,心中激荡难平,只听幽鬿续道:“你为何不能体谅我的苦心?竟想浪费一身绝世武功去看守无用的土坟,你真是令我失望透顶!”
孤焰心中一刺:“我从未提起梦儿身亡,你为何会知道?”
但他硬是吞下几乎冲口的质问,幽鬿又道:“你弟弟呢?他怎不来见我?他也知道了真相,所以怪着我?”
孤焰冷冷地道:“他失踪了,孩儿已让狐王去追查,我也想找到人,问清楚究竟是谁将石书中后半片的石笺交给他。”
幽鬿见孤焰目光清冷、容色平和,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,心底也不禁泛起一丝寒意,只得坦言道:“不错,那石笺确实是我割下!当年我征战四方,也不知道有没有明天,你兄弟俩年纪尚幼,我就吩咐单人离,将来你们谁有缘与圣女成亲,就把这半片石笺给那孩子,让他决定是否要为了魔界霸业亲手夺取妻子性命,你既然选择大义灭亲,如今又来后悔?”
孤焰忍痛回想从前种种缘由,更觉得前方迷雾重重,始终无法看清:“如此说来,梦儿却是枉死了吗?单人离如果遵照父君命令,怎会将石笺交予灭魂?他处心积虑要我放弃征战,又撮合我与梦儿成亲,难道是为了削弱我的斗志?他究竟算计着什么?”
不禁又问道:“灭魂的母亲也是梦族圣女,为何能存活下来?”
幽鬿冷怒道:“她是个自私的贱人!梦族、灵族生来都是要成就魔族的!所以那精元只有魔族可以吸收,她无意中知道石笺上记载的事,因为害怕丧命,就故意先和灵族男子相好、破了身子,以至于她可以保着精元,而我却无法得到!她那么希望活着,我就令她永远活着、永远承受罪罚!”
孤焰黯然想道:“我多希望梦儿能自私些,那么她就还活着,可是她却不会这么做……”沉默半晌,终于道:“孩儿并不想夺取妻子性命,那是一场错误。”